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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(第1页)

山雾裹着鸡鸣漫进青石巷时,李二狗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啃烧饼。半块霉斑顺着豁口的陶碗爬到道袍下摆,他浑不在意地抹了把嘴,油渍在袖口洇出个肥硕的油葫芦形状。

道长!可算寻着您了!村长的羊皮袄扫过露水未干的青苔,腰间铜钥匙串叮当作响,昨儿夜里那女鬼又在王寡妇房梁上倒吊着梳头,梳着梳着竟唱起《十八摸》。。。。。。

李二狗喉头咕咚咽下最后一口饼渣,桃木剑往肩头一扛:且带路。剑穗上拴着的铜铃铛缺了半边,随着步子发出沙哑的咔啦声。他昨夜在城隍庙赌骰子输得精光,这会儿正盘算着该讹村长几吊铜钱。

绕过晒谷场时,十几个脑袋从茅草垛后探出来。穿红肚兜的胖小子刚要叫嚷,被身后老妇一把捂住嘴:嘘——这就是请来捉鬼的!李二狗瞥见墙角闪过半截褪色的桃符,朱砂写的镇字少了一横,倒像条瘸腿蜈蚣。

就是这儿。村长哆嗦着推开王家斑驳的木门,门轴发出老猫打呼噜似的动静。堂屋里供桌上,三根线香烧得参差不齐,香灰在描金果盘里积了半寸厚。李二狗鼻翼翕动,突然俯身凑近供盘边缘——几滴凝固的鸡油正泛着可疑的油光。

哎哟我的亲娘!王寡妇攥着蓝印花帕子扑进来,发髻上银簪乱颤,昨夜那女鬼把我腌了半月的酱肘子啃得就剩骨头,临走还在灶王爷画像上按了个油手印!她突然凑近李二狗耳畔,脂粉味混着蒜味冲得他后仰:要我说,定是村东头张铁匠的姘头。。。。。。

话音未落,外头传来咣当巨响。李二狗冲出院门时,正撞见晒谷场上的奇景:七只母鸡扑棱着翅膀满天飞,当中裹着个穿嫁衣的人影。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半截尖尖的下巴,可待要细看,那影子忽的化作青烟,噗地散在晾衣绳上挂着的红肚兜后头。

是她是她!昨夜就是这个唱曲调门!王寡妇揪着李二狗的道袍直晃。三五个举着锄头的村民围过来,泥脚印在青石板上踩出歪扭的八卦阵。李二狗眯眼盯着晾衣绳,突然伸手扯下红肚兜——几根金灿灿的鸡毛粘在上头,绒毛尖还沾着亮晶晶的蜜糖。

日头西斜时,李二狗在村祠堂前支起香案。褪色的幡旗上驱邪镇煞四个字掉了一半笔画,倒像区牙真纱。他从褡裢里掏出个豁口铜铃,铃舌上绑着的红绳打了九个结,据说是青云观三清殿前的百年灯芯——其实是从城隍庙供桌上顺的。

天灵灵地灵灵。。。。。。李二狗踩着禹步绕香案转圈,袖口甩出的符纸沾了唾沫,啪地贴在村长脑门上。看热闹的孩童哄笑起来,有个胆大的伸手去揭,符纸刺啦裂成两半,露出背面歪歪扭扭的王记酱坊印戳——原是包酱菜的黄纸。

暮色渐浓时,李二狗往香炉里撒了把香灰。灰烬里突然蹦出粒红豆,骨碌碌滚到供桌底下。他心头一跳,这分明是师父说过的精怪讨封之术。正要摸铜钱卜卦,祠堂梁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咀嚼声。

道长!供、供品!村长老脸煞白。白日里新蒸的糯米寿桃缺了半边,牙印整整齐齐像是被什么小兽啃过。李二狗抄起桃木剑往梁上戳,簌簌落下的灰尘里混着几撮金毛,落在烛火上噼啪爆出栗子香。

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,李二狗蹲在祠堂房梁上打盹。怀里的罗盘指针突然疯转,铜铃无风自鸣。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,正对上一双绿莹莹的眼——穿嫁衣的女子倒挂在房梁,满头珠翠却插着根鸡毛,红盖头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。

妖孽看剑!桃木剑劈空而过,女子轻飘飘荡开,嫁衣下摆扫过供桌。李二狗追到院中,月光下看得真切:那嫁娘竟赤着双足,十个脚趾甲涂得艳红,右脚腕系着串山核桃雕的小铃铛。更奇的是她走过之处,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油渍,混着几片碎鸡皮。

哪里走!李二狗甩出捆妖索,却套住了追来看热闹的王寡妇。嫁衣女子趁机翻上墙头,回眸一笑,嘴角还沾着糕饼渣。李二狗正要再追,忽听祠堂里炸开锅——供桌上的三牲祭品不翼而飞,空盘子里留着一撮金毛,毛尖上粘着晶莹的蜜糖。

次日清晨,李二狗蹲在村口井沿上熬符水。黑陶罐里咕嘟着朱砂、鸡血并三枚铜钱,他顺手把村长送来的芝麻饼掰碎了往锅里扔。几个妇人远远瞧着窃窃私语:这道士靠谱么昨儿夜里我家晾的腊肠少了半截。。。。。。

快看井里!打水的后生突然惊叫。众人围拢过来,但见幽深井水中浮着件大红嫁衣,可吊桶下去打捞时,那衣裳却化作团团油花散开。李二狗舀起半瓢井水细嗅,忽然笑出声——这分明是熬鸡油混了槐花蜜的香气。

日上三竿时,李二狗非要开棺验尸。村西乱葬岗上,他举着铁锹的手突然顿住:新坟土堆里露出半截鸡骨头,看齿痕像是被什么小兽细细啃过。守墓的张老汉拍腿大叫:怪不得!前日我来添土,听见坟包里传来敲木鱼声!

最蹊跷的事发生在正午。李二狗正给村民发避邪符,祠堂方向突然浓烟滚滚。众人赶到时,见供桌上一对龙凤烛烧得噼啪响,火苗竟窜出三尺高。更奇的是火焰呈碧绿色,将墙上天地君亲师的牌匾映得鬼气森森。李二狗抄起香炉要灭火,却发现炉灰里埋着个硬物——掏出来竟是个啃得精光的鸡头骨,天灵盖上用蜜糖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喜字。

这是下战书呢。李二狗捻着鸡头骨冷笑,袖口却微微发抖。他想起师父说过,北山黄大仙最爱鸡油拌饭,求人办事时会在门前放蘸蜜的鸡毛。供桌上的油渍、井里的嫁衣、坟地的鸡骨突然串成条隐线,只是那本该是黄鼠狼的畜生,怎的扮起了嫁衣女鬼

暮色四合时,李二狗往道袍里塞了七张符,又在裤腰别上三枚五帝钱。祠堂院墙上不知谁用锅灰画了串古怪符号,他蘸着唾沫抹开灰痕,脸色突变——这哪是什么鬼画符,分明是灶王爷画像上常见的有求必应四个字,只是最后一笔拖得太长,倒像条蓬松的尾巴。

月光把乱葬岗的枯树照成张牙舞爪的鬼影时,李二狗正在坟堆间摆弄他的天罗地网。七盏油灯按北斗方位排列,灯油里掺了朱砂,映得满地符纸泛着血光。村长带着八个壮汉举着火把围成圈,有个后生裤裆湿了一片——他脚下踩着半截鸡爪骨,上面还粘着片红艳艳的凤仙花瓣。

都给我打起精神!李二狗往桃木剑上喷了口烧酒,剑穗上的铜铃突然咔嚓裂成两半。他心虚地瞟了眼剑柄的激光防伪标,抬脚把铜铃碎片踢进草窠,待会女鬼现身,你们就摇这摄魂铃。。。。。。

话没说完,西北角的油灯噗地灭了。阴风打着旋儿卷起满地纸钱,有个穿红嫁衣的身影飘飘忽忽落在老槐树上。李二狗刚要念咒,那新娘忽然开口唱道:正月里采花无哟花采,小娘子想吃那烧呀烧鸡——调子倒是《孟姜女哭长城》,词儿全串成了菜名。

妖孽看符!李二狗甩出张黄符,符纸却在半道拐了个弯,啪地贴在村长油光光的脑门上。新娘笑得钗环乱颤,甩出水袖卷走供桌上的烧鸡。八个壮汉吓得扔了火把,有支松明子滚到坟头,把纸扎的童男童女烧得噼啪作响。

李二狗踩着坟包追出去时,嫁衣新娘正蹲在歪脖子柳树上啃鸡腿。见他追来,新娘突然扯开衣襟——里头竟露出金灿灿的绒毛!李二狗脚下一滑,怀里滚出个油纸包,五香瓜子撒了满地。那新娘咦了一声,旋风般卷走瓜子,红盖头被树枝勾住,露出毛茸茸的尖嘴。

好个黄皮子!李二狗抄起桃木剑就刺。黄鼠狼新娘却冲他抛了个媚眼,爪子里忽然多出块绿豆糕。李二狗只觉甜香扑面,再睁眼时,四周竟涌出十几个穿嫁衣的女子,个个扭着水蛇腰唱《小寡妇上坟》。

乱葬岗顿时炸了锅。村长抱着头往石碑后钻,裤腰带挂在了荆棘丛上。有个壮汉抡起铁锹要拍女鬼,反被自己扬的纸灰迷了眼。李二狗摸出铜钱往天上一撒,落地时却排成个笑脸图案。他气得直跺脚,桃木剑往地上一插——剑尖正戳中窝田鼠,七八只灰毛团子吱哇乱窜。

追到山神庙时,李二狗的道袍已被荆棘扯成流苏。破庙窗棂上糊的喜字东倒西歪,门缝里渗出浓重的鸡油味。他舔破窗纸一瞧,差点笑出声——七只黄鼠狼正给只穿嫁衣的同族戴凤冠,领头的老黄皮子尾巴卷着鸡骨头当令箭,冠冕上还插着根孔雀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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