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家小说

第一章（第1页）

1

泥坑中的王者

铁头又一次把追风踩进泥坑里时，狗群里爆发出高低起伏的嗷呜声，像一场扭曲的喝彩。追风侧脸贴着冰冷湿泞的地面，能闻到烂菜叶和铁头爪缝里陈年污垢的腥气。铁头的獠牙离他脆弱的咽喉只有半寸，滚烫的涎水滴在他鼻梁上。四十斤对一百五十斤，幼犬对成年獠牙，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。铁头喉咙里滚着低沉的威胁，爪下加了力，追风细瘦的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围观的狗群骚动着，兴奋地嗅着空气里弥漫的、属于失败者的血腥与恐惧。

呜……追风从几乎被压闭的胸腔里挤出一丝倔强的低吼，黯淡的眼珠死死盯着铁头颈下那片没被厚毛覆盖的皮肤。

行了！一声暴喝穿透狗群的喧嚣。粗粝的大手揪住铁头顶峰松弛的皮肉，狠狠一拽。铁头吃痛，低嚎着松了爪子。追风立刻蜷缩起来，剧烈咳嗽，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浑身的剧痛。泥水混着血水，把他那身原本就不甚光亮的白毛糊成肮脏的土色。

胡子蹲下身，粗糙的手指避开明显的伤口，快速检查了一下追风颤抖的身体。小倔种，打不过还硬上他叹了口气，小心地把这团泥泞的毛球抱起来。追风小小的身体在他厚实的手掌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，但那双刚刚还黯淡的眼睛，却死死锁定了被胡子喝退到狗舍角落、依旧不甘地龇着牙的铁头。那眼神里没有恐惧，只有冰冷的、几乎不像幼犬的执拗。铁头，等着。

胡子抱着追风，穿过喧嚣的狗群，走向院子角落那个简陋却干燥的旧木板箱。三百多平的院子依着村后的荒坡而建，铁丝网圈起一片属于流浪生命的方寸之地。这里收容着一百多条被抛弃的生命，大的如小山，小的瑟缩如鼠，共同点是身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痕，眼神里残留着被世界亏欠的惊惶。胡子这个沉默的北方汉子，用他微薄的收入和三千多平荒地的代价，成了它们最后的堡垒。

2

铁头与追风

追风被轻轻放进铺着旧棉絮的木箱。胡子拧了条湿毛巾，擦掉他脸上和爪子上的泥血。动作很轻。活着，就有翻盘的本钱。胡子像是在对狗说，又像是对自己说。他摸出半截火腿肠，掰碎了放在追风嘴边。追风没动，只是望着远处狗群中那个被簇拥着的、趾高气扬的黑色身影——铁头，现任的狗王。

日子在追风一次次不自量力的挑战和一次次惨烈的失败中滑过。三个月大时，他第一次主动扑向铁头，被一爪子扇飞，撞在铁丝网上晕了半天。四个月，他学会了迂回，试图偷袭铁头的后腿，结果被铁头庞大的身躯反压住，差点窒息。五个月，他长得快了些，力气也大了点，一次突袭中，他的乳牙竟在铁头厚实的肩颈皮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。这微不足道的战绩，却点燃了追风眼中沉寂的火星。

真正的决战在一个深秋的黄昏爆发。为了一块带着肉筋的牛骨头，狗群爆发了混乱的争夺。铁头霸道地驱赶开所有竞争者，独享战利品。追风像一道蓄力已久的白色闪电，从斜刺里冲出，不再是试探性的骚扰，而是带着孤注一掷的凶狠，直扑铁头的咽喉！铁头被这突如其来的、完全不同于以往的猛烈攻击撞得一个趔趄，暴怒瞬间点燃。两条狗，一白一黑，一大一小，翻滚撕咬，惨烈的咆哮和痛苦的哀嚎交织在一起，狗毛混着血点四溅。其他狗吓得远远退开，噤若寒蝉。胡子闻声冲出来，挥舞着鞭子厉声喝止，但这一次，鞭梢抽打在它们翻滚的身体上，也未能让杀红了眼的双方分开。

追风死死咬住铁头颈侧一块皮肉，任铁头巨大的爪子在他背上、腰腹撕开道道血口，任沉重的身躯把他一次次砸向坚硬冰冷的地面。血腥味浓得化不开，他眼前阵阵发黑，只有嘴里那块皮肉是真实的。他听见自己骨头承受重压的咯咯声，也听到了铁头喘息中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因疼痛而生的慌乱。追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上下颚猛地合拢、撕扯！

嗷呜——！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嚎从铁头喉咙里迸出。它猛地挣脱，踉跄后退，颈侧赫然被撕开一道血口，一颗带血的犬齿崩飞出来，落在尘土里。铁头喘着粗气，看着那个摇摇晃晃、几乎站立不住、却依旧摆出攻击姿态的白色身影，那眼神让它第一次感到了寒意。它退缩了，夹着尾巴，在狗群惊愕的注视下，呜咽着退回了自己的狗舍。

月光惨白，照着院子里一地狼藉和那条浑身浴血、却终于挺直了脊背的小白狗。胡子看着追风，又看看角落里蜷缩的铁头，狠狠吸了口冷气：小兔崽子……真让你干成了。从那天起，狗群里的风，彻底变了方向。

3

狗王的诞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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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是一年春草绿。曾经的小可怜追风，身形抽长，虽依旧不算魁梧，只有四十来斤，骨架匀称流畅，覆盖着一层坚韧的白色短毛。脸上和嘴边的硬毛根根挺立，像钢针，衬得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越发沉静锐利。他卧在院子里唯一一块被阳光烘得暖洋洋的大青石上，那是王座。几只体型比他大上一倍不止的杜宾、黑背，在他附近或趴或卧，姿态放松，但每当追风的目光不经意扫过，它们的耳朵都会下意识地贴服一下，尾巴也轻轻卷起，露出柔软的腹部——臣服的姿态。

院子的另一端，骚动毫无预兆地爆发。为了一盆刚倒进去、还冒着热气的肉汤饭，两条壮硕的杂毛土狗喉咙里滚出低沉的咆哮，颈毛炸开，身体绷紧如弓，眼看就要撕咬在一起。狗群被惊扰，不安地躁动起来。胡子正拎着水桶从屋里出来，见状立刻放下桶，抄起倚在墙边的长鞭。

啪！鞭梢在空中炸响一声脆雷。散开！胡子吼着，大步走过去。

鞭子的威慑对红了眼的饿狗效果甚微。两条狗只是略微分神对峙了一眼，又呲着牙扑向对方，撕咬在一起，食盆被撞翻，肉汤泼了一地。胡子眉头紧锁，挥起鞭子就要抽下去。

就在这时，青石上的追风动了。

他没有咆哮，没有冲刺。只是无声地站起身，抖了抖毛，然后迈开步子，不疾不徐地朝着混乱的中心走去。他的步伐异常沉稳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。原本围在冲突外围、兴奋低吠的狗子们，在他走近时，像被无形的波浪分开。一条挡了路的大黑狗（后来被网友戏称为迎宾的杜宾）似乎被某种强大的气息惊醒，猛地一抬头，对上追风平静的目光，竟吓得浑身一个激灵，喉咙里的低吼瞬间变成呜咽，庞大的身躯迅速蜷缩、低头、夹尾，几乎是匍匐着向旁边挪开，让出通路。

正撕咬得难解难分的两条狗也感受到了异样。其中一条稍弱些的黄狗，眼角余光瞥见那道逼近的白色身影，身体猛地一僵，喉咙里的咆哮戛然而止，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哀鸣。它几乎是本能地放弃了抵抗，身体一歪，噗通一声侧躺在地，四脚朝天，露出了最脆弱的腹部，尾巴紧紧夹在股间，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乞怜。

追风走到它身边，没有看它，目光落在另一条还在发懵、保持着攻击姿态的黑背身上。那黑背体型几乎是追风的两倍，此刻却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，刚鼓起的凶焰像被浇了盆冰水，迅速熄灭。追风抬起一只前爪，轻轻地、却带着千钧之力，按在了那只躺倒黄狗的胸口。没有施压，只是一个宣告。

他抬起头，目光缓缓扫过寂静的院子。所有狗，无论大小，都低下了头，避开了他的视线。刚刚还剑拔弩张的空气，此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敬畏的沉默。胡子举着鞭子的手停在半空，看着自家这条貌不惊人的白狗，喃喃道：你小子……真成精了。

4

网络风暴